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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奔騰:中華文明與時俱進的創(chuàng)新性
來源:學習時報
作者:
時間:2023-06-2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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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6
09:56

  與時俱進的創(chuàng)新品格,是中華民族創(chuàng)造博大精深的文化并形成數(shù)千年綿延不斷的偉大文明的重要保障,也是我們繼續(xù)取得成功的精神財富。2023年6月2日,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(fā)展座談會上強調:“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創(chuàng)新性,從根本上決定了中華民族守正不守舊、尊古不復古的進取精神,決定了中華民族不懼新挑戰(zhàn)、勇于接受新事物的無畏品格?!笔卣皇嘏f、尊古不復古,體現(xiàn)的是“變”與“不變”、繼承與發(fā)展、原則性與創(chuàng)造性的辯證統(tǒng)一,一脈相承又不拘定法的創(chuàng)新精神,深深熔鑄于中華民族的血脈基因,也形塑著當代中國的嶄新模樣。

  應時而變是中華民族最深沉的文化基因

  一個民族,其創(chuàng)新性首要體現(xiàn)于支配其行為的深層生存哲學。中華民族決不是一個因循守舊的民族,創(chuàng)新性是其傳統(tǒng)生存哲學的典型特征。中國人很早就認識到創(chuàng)新求變的重要性,公元前1600年左右,商湯的盤銘上就寫有“茍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”;古老的經典《易經》強調變易的意義,如《雜卦傳》指出《革》卦和《鼎》卦的主旨:“《革》,去故也;《鼎》,取新也?!苯忉尅顿S》卦的《彖傳》言:“關乎天文,以察時變;關乎人文,以化成天下?!薄断缔o傳》也說:“是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,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,是以‘自天祐之,吉無不利’。”這種應時而變的思想,是中華民族最深沉的文化基因。

  儒、釋、道三者是中國傳統(tǒng)哲學的主要組成部分,它們相輔相成,是形成民族精神的基礎。作為中華傳統(tǒng)哲學的主體,儒家在特定的階段有一定的穩(wěn)定性和保守性,但縱觀其2000多年的發(fā)展歷史,它很好地繼承了《易經》的變易思想,總能應對時代的挑戰(zhàn),適時進行調整和革新。在統(tǒng)一的漢帝國穩(wěn)定之后,孔子、孟子、荀子等先秦儒家的思想不能滿足形勢的需要,于是以董仲舒為代表的漢代經學家引陰陽、五行學說入儒,使儒家在關注人世的基礎上開始具備更廣闊的宇宙視野,并試圖將世間一切納入此架構并獲得合理解釋。讖緯化的儒家在漢末走向衰落,魏晉時期儒家又嘗試與道家結合,以適應政治形勢和社會關系的變化,道家的自然與儒家的倫理融為一體,于是玄學產生并于潛移默化中改變著中國人的生活方式與精神風貌。至唐代,韓愈在佛教、道教的壓力下試圖建立儒家的道統(tǒng),并發(fā)掘儒家的心性思想。至宋代,儒家汲取了道家的宇宙觀,以及道家、佛家的心性觀念,發(fā)展出被稱為“新的儒家”的理學、心學思想。一時間,周敦頤、張載、程顥、程頤、朱熹、陸九淵、呂祖謙等儒學大家如群星璀璨,他們新見紛呈,使儒家思想更為深刻和豐富,蔚為大觀。自元代直至清末,理學成為官方的主流學術思想,帶有禪學色彩的心學也影響到一代又一代士人的生活。理學、心學是儒家哲學的高地,但絕非終點。當中華民族自鴉片戰(zhàn)爭經歷痛入骨髓的百年屈辱,當傳統(tǒng)文化屢遭西方思想的沖擊而面臨重重困境,許多文化英杰肩負起革新儒家、發(fā)展儒學的神圣使命,于是有了現(xiàn)代新儒家的出現(xiàn)。熊十力、梁漱溟、馮友蘭、唐君毅、牟宗三、徐復觀……這些新儒家的學者,或援佛入儒,或援西方哲學入儒,在中西文化空前碰撞的時代,為傳統(tǒng)儒家哲學尋找新的生機。

  與儒家哲學創(chuàng)新發(fā)展的過程相始終,歷史上不同時期所重視的儒家經典也不是一成不變的,而是根據(jù)時勢的變化不斷有所調整。從西漢時期直至南宋,作為經學核心的儒家經典由五經發(fā)展到七經、十一經、十二經、十三經。自元代始,又由于理學已成官方哲學,四書躍升為科舉的重點,獲得了超越五經的地位。儒家經典在每個時期的變化還體現(xiàn)在那些研究著作的層出疊見。中國古代的哲人主要依靠注釋和研究經典來表明自己的主張,如宋代王安石等人的《三經新義》、朱熹的《詩集傳》,相關書籍浩如煙海。所以即使對同一部儒家經典,不同時期人們的理解常大不相同??涤袨榈摹缎聦W偽經考》《孔子改制考》等著作,就是為了給他的變法革新建立理論依據(jù),帶有鮮明的時代性。

  佛教哲學的發(fā)展也突出體現(xiàn)了中華文明的創(chuàng)新性。佛教在兩漢之交傳入中國,最初被當作社會上流行的神仙道術的一種,魏晉時伴隨玄學的興起,有無、本末、體用、動靜等哲學范疇成為思想家們關注的焦點,佛學由于在理路上有與玄學相近之處而迅速傳播。特別是大乘空觀可比配于老莊的貴無思想,一個講“空”一個談“無”,兩者相得益彰。但源于印度的中國早期佛教在倫理觀念、價值導向上與本土文化存在諸多沖突之處,所以佛門中人和士大夫群體很早就致力于三教融通,從多層面改造佛教以適應中國人的需要。魏晉時期曾流行的主張一切皆空的般若系思想,逐漸被并不完全否定現(xiàn)世的涅槃系思想取代,中國化佛教——禪宗最終在唐代產生。在禪宗這里,所應空掉的是妄心、妄境,而真心、真境則并非虛無。禪宗汲取了儒家的入世精神、道家的任運自然的追求,成為一種境界超邁、充滿情趣的生活哲學。并且它厭棄對外在權威的依賴、強調自我的價值,以至于后來成為許多哲學家理論創(chuàng)新的思想武器。佛教在中國的發(fā)展與創(chuàng)新是革命性的。禪宗和原始佛教的距離是如此之大,范文瀾甚至說:“禪宗頓教,慧能是創(chuàng)始人。他的始祖實際是莊周,達摩不算是始祖?!边@種對外來佛教文化的成功改造不但使佛教在中國獲得了新生,也使它在中國哲學、中國文化乃至普通人的生活等諸多方面都發(fā)揮著深遠的影響,使中華文明更為內蘊深厚、豐富多彩。即如文學藝術,就深受佛禪浸潤,禪為書法、音樂、繪畫、詩歌、戲曲、小說、園林等增添了無盡的空靈和意味。季羨林在《我和佛教研究》一文中說:“中華民族創(chuàng)造了極其卓越的文化,至今仍然沒有失去活力,歷時之久,為世界各民族所僅見。原因當然是很多的,重要原因之一,我認為,就是隨時吸收外來的新成分,隨時‘拿來’,決不僵化?!?/p>

  道教哲學同樣重視創(chuàng)新。道教自東漢時期產生,它神化了老子“道”的理論,雜以神仙方術等民間信仰,成為中國封建社會有影響力的意識形態(tài)。漢代張陵創(chuàng)立的五斗米道和張角創(chuàng)立的太平道都是比較原始的民間道教派別;東晉時葛洪撰《抱樸子》,將道教的神仙方術與儒家的綱常名教相結合,將養(yǎng)生與應世相結合,確立了道教發(fā)展的基本方向。后經南北朝時寇謙之、陸修靜、陶弘景等人借鑒儒家和佛教兩家的思想,道教從內容到形式得以不斷充實,終于在唐宋時期發(fā)展到鼎盛。宋代以后,道教繼續(xù)追求三教合一,更加側重內丹的修煉,在元代發(fā)展出正一、全真兩大宗派。但明中葉之后,道教在民間的活躍度較高,在官方和士大夫群體中的影響漸小。在不斷創(chuàng)新以適應社會各階層的需要這一點上,中國佛教比道教走得更遠。

  推動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的創(chuàng)造性轉化創(chuàng)新性發(fā)展

  中華文明創(chuàng)新性的一個顯著特點,是既注重歷史經驗的總結和對傳統(tǒng)智慧的繼承,又守正而不守舊、尊古而不復古?!耙糟~為鑒,可正衣冠;以古為鑒,可知興替?!贝呵飼r期,各諸侯國即重視史實的書寫,孔子整理的《春秋》后來被作為儒家的基本經典。修史也成為歷朝歷代的文化使命,在此過程中出現(xiàn)了司馬遷、班固、司馬光、劉知幾、元好問等著名的史學家。作為古代學術主體的經學的發(fā)展,也是在尊重儒家基本經典的基礎上,不斷進行新的闡釋和運用。與重視既往經驗相關,中國人很早就有收集、研究文物的傳統(tǒng),顏師古《等慈寺碑》中說“即傾許之人徒,收亡隋之文物”,文天祥《跋誠齋〈錦江文稿〉》中慨嘆“嗚呼!庚申一變,瑞之文物煨燼十九”,均是看到了文物的重要性。宋朝時已出現(xiàn)歐陽修、呂大臨、趙明誠等研究古物的金石學家。中國古代歷史發(fā)展中,并不簡單肯定或否定前代的制度,孔子曾說:“麻冕,禮也;今也純,儉,吾從眾”“殷因于夏禮,所損益可知也;周因于殷禮,所損益可知也”。這是辯證的繼承,是在“因”的過程中有損有益。這樣的歷史傳統(tǒng),使中華民族一代又一代的經驗與智慧不至于因天災人禍而湮滅,又能在繼承、革新中得以發(fā)揚光大?!胺蛟催h者流長,根深者枝茂”,傳統(tǒng)智慧的保存和利用,是中華文明在創(chuàng)新中永葆活力的堅實基礎。

  因為有注重創(chuàng)新的特質,所以數(shù)千年來中華民族在制度、科技等方面都有數(shù)不勝數(shù)的發(fā)明創(chuàng)造。就政治制度來說,監(jiān)察制度、科舉制度、文官制度等,都體現(xiàn)了中華民族的杰出智慧。秦朝統(tǒng)一天下后,創(chuàng)建了從中央到地方的專門監(jiān)督百官的監(jiān)察制度,后來歷代不斷加以完善。御史往往以較低的官階對級別高的官吏形成威懾和約束,正如顧炎武所言:“夫秩卑而命之尊,官小而權之重,此小大相制,內外相維之意也?!惫糯O(jiān)察制度選拔御史的嚴格程序、行使權力的獨立性原則仍能給今天的監(jiān)察制度建設以啟示。中國的科舉制自西漢設立太學并從中選拔人才即已萌芽,至隋唐時期正式確立。科舉制打破了豪門世襲,促進了社會各階層的流動,激發(fā)了人民的創(chuàng)造熱情和家國情懷。而與選賢任能、提高行政效率密切相關的文官制度,中國至少自隋唐即已實行,比西方早了一千多年。古代中國科技上的成就也同樣令人矚目。除了造紙術、印刷術、指南針、火藥這四大發(fā)明,還有產生于戰(zhàn)國時期的世界最早的天文學著作《甘石星經》,東漢張仲景的《傷寒雜病論》、唐代孫思邈的《千金要方》、明代李時珍的《本草綱目》等醫(yī)學巨著,有北魏賈思勰的農書《齊民要術》,北宋沈括的綜合性著作《夢溪筆談》……這些偉大的成就,早已澤被宇內。英國著名學者李約瑟在《中國科學技術史》序言中認為,中國在公元3世紀到13世紀之間保持著一個西方所望塵莫及的科學知識水平。

  任何一種文明都要與時偕行,不斷吸納時代精華。中華民族有超過五千年的不曾中斷的文明史,創(chuàng)造了無盡豐富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,這是值得驕傲的光輝燦爛的歷史。只是在近現(xiàn)代的百年里,當遇到西方沖擊的時候,我們遭遇了較大挫折。但秉承中華民族的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,無數(shù)仁人志士勇于學習、守正創(chuàng)新,在血與火的洗禮中改進和提升著我們的文化,使中華文明逐漸步出低谷、走向新的高點。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,“中國人民具有偉大夢想精神,中華民族充滿變革和開放精神。幾千年前,中華民族的先民們就秉持‘周雖舊邦,其命維新’的精神,開啟了締造中華文明的偉大實踐?!倍?,中國共產黨引領中華民族進入輝煌的新時代,黨強調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、同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相結合,強調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的創(chuàng)造性轉化、創(chuàng)新性發(fā)展,正是中華文明創(chuàng)新性的最新體現(xiàn)。

  〔作者系中央黨校(國家行政學院)文史教研部教授〕

編輯: 杜艷敏